苦双黄二

双黄(二)

余姚奶奶确实不好了,她在一夜之间丧失了语言能力,吐不出一句口齿清晰的话,也无法表达饿否渴否。尽管她努力地发出一些声音,却犹如风从树中过,叶子沙沙作响,掠过耳朵发梢,虽有声响而不成言语。

余姚奶奶扶着墙,颤巍巍地踱向余姚妈,命运在那一刻发了一张交换牌,完全罔顾光阴已将她的两鬓染白,毫不留情地夺走她年久才修得的自顾能力,只手间遮住了她为人母的身份,令她在命终之前复又状若孩童。她的发病如同嗜睡了一回午觉,于日暮黄昏中终于迎回女儿,自深深处咧嘴笑了。原来将一切剥夺后让人老有所依,是命运赋予风烛残年之辈的最大看顾。

余姚妈的脸上还没褪去新婚的红晕,青春年华的列车上还留着她的座位,她本该在那个座位上多看些属于二十出头年纪的姑娘的好风景,仰起娇俏的脸,风吹起发丝时痒痒地刮着耳廓,冰雪为她消融,春天为她降临。但她毫不迟疑地搭上了要带走余姚奶奶的列车,看见浓痰,看见血尿,在给余姚奶奶洗澡时,数遍身上的老人斑。没有什么比照顾一个和自身美丽成反比的生命更能让人明白到,原来在青春之后是时时刻刻走向下坡路,走向幽黯的境况。

而服下的药物,它既不承诺老朽的身体再次康健,也不再提供多少喜乐的吉光片羽。谁都可以一眼看穿,比一日三餐更准时吞下的药片是生命的倒计时。

余姚奶奶温文地接受了年华已逝,任由余姚妈喂她吃喝给她穿衣,要是想屙屎撒尿她就哼哼地叫。她有时会记得自己曾拥有过冷香凝脂般的大腿,记得油头粉面的小伙子们爱对她吹口哨,记得余姚爷爷吹牛皮特别厉害。有时候又什么都忘记了,看着群峦的侧影,忘记了在哪里有余姚爷爷的坟头,忘记了在那个坟头旁边,她也预备了自身的安葬之地。好在忘记了也不要紧,谁都知道她死了是要睡在余姚爷爷身边的。

她戴着的项链,心形挂坠里有一张小小的相片,神志不清以后,她手指哆嗦着打开看了好久好久,疑惑地想“这帅老头是谁呀”,老皱的皮肤里添了几道笑纹。她发出嗯嗯啊啊的模糊音节,像婴儿的笑语。笑语很快转为啼哭,她开始小便失禁,余姚妈不得不给她穿换尿布。

余姚奶奶减龄般的每次退化都冲击着余姚妈的泪腺,她痛苦地呻吟,妈啊,你无法以自己血液的跳动去重新拾回时间了吗?她见到黑色的鸟群从地平线上蓦然振翼飞起,惊慌地关上了窗户,害怕鸟群是死神派来召唤灵魂的信使,故而急急捂紧余姚奶奶的双耳,使她不听到这摄魂夺魄之音,好在人间多弥留半载。

她害怕黑夜遽至或白昼降临之时,再也听不到余姚奶奶嗯嗯啊啊的笑语或初生之胎一般的啼哭。她在过于沉寂以至听不到一丝声响的晌午时分,紧张地守护着余姚奶奶的呼吸,心跳,脉搏。岁月的小偷却最终窃走全部,它并不是敲锣打鼓而来,无情地闷声夺走人体最后的余温。在屋外的树荫下,依旧有人叫卖着五角钱一碗的凉茶,他们那“凉茶凉茶”的叫卖声,再也叫不醒余姚奶奶,余姚奶奶的嘴角也再也不会因为热气而溃烂。肉体沉寂着,无法喝下一碗茶,无法在继续流动的时间中重拾心跳和血脉。

季节正在转换,夏日的脚步已蹒跚,黄昏时分阵雨过后,大地的胚胎湿漉漉地孕育移栽于坟前的杜鹃,余姚奶奶献身于长夏的炎阳之后,恬然安息埋于土壤。山雨从爱所愿,潮伏地面。余姚妈扶着杜鹃的枝干呕吐起来,所有的食物和胃酸从喉道涌出,她用脚尖蹭了些泥土覆盖住呕吐物,便虚脱了一般倚靠着树干,脊背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。她彼时还全然未知,那是余姚发出的第一个信号,是她的第一次孕吐。

《双黄》的主人公终于要出生了,忍不住放这首我最爱的歌。

“如同大多数小说作者,我不断调整故事,直至它与那些我正在经受的情感互相吻合——我便是这样去理解自己生活的。一旦我可以想透故事中的所有叙事元素,自己陷入的愚蠢困境也突然变得有因可循了。”最近看到这样一段话,全然是我的心声。

写了双黄后,我在朋友圈里说,这是我第一个尝试从父辈以上写的故事,我们这一代人在爱的方面存在一些问题,都是有来处的,因为每个人都没有办法彻底摆脱童年。同时我也在思考真正的感情不会永远毫发不伤,我头一次想看看在故事里错漏百出地去爱的人物,父母是如何生育她。这样在文中我才能让她真实,让她丰溢,才会在最后对她手下留情。

谢谢你能阅读这个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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