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案31宗之泪水作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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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肝脑涂地的画面，人给摔得稀烂，脑袋和腹部爆裂，血浆和人体组织竟然溅到几十米外，以至于出现场的女法医蓝岚怎么也控制不住生理反应。
死的是个女人，不算年轻，却也不老。地点是北京浙江大厦，时间是年1月12日5时许。
浙江大厦位于北三环中路的国展商圈内，与国展中心、燕莎中心、亚运村、中关村等商务区毗邻，是浙江省政府驻京办事处。楼高23层，18层以下主营公务接待，18层以上是对外的宾馆，客房是四星标准，靠北面的房间能看到正在建设的国家体育馆鸟巢。总之是一座集内部接待、会议、外部住宿、餐饮一体的综合大厦。
常魁第一个到现场，还没下车他就唠叨，这个地方怎么回事呀？去年大厦配楼就掉下一个央视女主持人，这回主楼又掉下来一位。常魁说的女主持人是《夕阳红》栏目的主持人沈旭华，她和朋友们在大厦配楼张生记饭店吃饭时，离开包间想找个安静地方接听电话，不料进入正在施工的消防通道，护栏尚未安装并且没有照明灯，女主持人一步就从二楼跌落一楼，抢救无效不幸离世。
沈旭华是从30米高的二层跌落的，而眼前的死者是从大厦主楼20层楼落下的，这个高度，就算落下一个布娃娃也得摔坏，所以，包括常魁、老邱在内的所有人目睹着都不忍多看一眼。
大厦的保安员说，当时天还黑得很，四下很静，就听一声响，什么东西从高处猛烈砸下来似的，动静挺大的，地面都在颤，他过去一看，唉呀妈呀，趴着一个血里糊拉的人。
不忍看，老邱也得看，并且要细细地看。正值严冬，死者上身只穿着一件薄毛衣，让人联想死前她正在温暖的客厅里看电视，身上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。
死者坠楼的窗口是20层楼道一个窗户，20层服务台的座椅上放着一件女式羽绒服和一个女式手包，手包里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王玲玲，36岁，家庭住址：东城区大方胡同。
常魁立即调取人口管理户籍库资料，王玲玲一家三口，丈夫雷红林，40岁，儿子雷小林，12岁。常魁看着照片上俊秀的王玲玲说，可惜了！长这么好看，又是这么好岁数。
常魁让一层服务台的服务员提供夜间，特别是后半夜进出人员情况，服务员说，前半夜进进出出的人很多，后半夜因为没有人办理入住客房手续，所以没太注意。
20层服务台夜间没人职守，更不巧的是，宾馆的监视设备因为故障正在检修，不能提供王玲玲坠楼前的影像。常魁对老邱说，得！这个楼本来就是综合楼，进出人员复杂，管理又松，高科技还都失灵了，邱爷这回可就指着你了！
死者王玲玲坠楼处是两扇内平开窗户，一般高层建筑都采用这种窗户，安全可靠。老邱在窗台上提取了足迹，在窗框上提取了一些指纹和擦划痕迹。
楼层的楼道铺着地毯，肉眼看不见足迹，坠楼的窗口离20层服务台31米，老邱把聚氯乙烯软片铺在地毯上，用毛巾摩擦，让软片产生静电，然后轻轻揭起，灰尘足迹就在软片上显现了，贴上比例尺，拍照，一个足迹就被固定下来。
虽然静电足迹提取仪已经广泛应用于刑事科学技术，可以大面积地提取灰尘足迹，省时省力。但是老邱还是喜欢用手工提取，虽然费时费力，但他认为传统的手工方式保险，基本上不会出现该提取的足迹提取不下来，或者痕迹在提取过程中被破坏的情况。
20层提取完了后，老邱又去提取18层宾馆前台出入口的鞋印。正在这时，宾馆保安员又发现了一具尸体。
与王玲玲的尸首相比，这具尸体看上去完好无损，死者生前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儿，软塌塌地躺在一辆桑塔纳轿车里，轿车停在宾馆停车场，距离王玲玲落地处不过十米远。男孩儿脖子上留下明显的掐痕，有两处被指甲掐破，月牙状的破口有微量血液渗出。法医蓝岚初步认定，男孩儿很可能是被人扼住颈部窒息而死。
常魁的第一感觉是，这个不幸的少年就是王玲玲的儿子雷小林。可惜了！忒可惜了！常魁想。
宾馆保安员回忆，这辆桑塔纳轿车好像是拂晓4点40分左右开进宾馆停车场的，那个时间段很少有车进出，保安员们也昏昏欲睡，没注意车上有几个人，只看见车开进来后，停在停车场，车上下来什么人，下来几个人，都不知道。
常魁赶去王玲玲的家。家里没人，常魁问邻居，王玲玲的丈夫雷红林怎么不在家？邻居说，雷红林就是经常不在家，不过昨天夜里他好像回来了，因为他家动静挺大的，孩子哭大人叫的，后半夜好像听见撞门声了，然后就没动静了。
常魁在物业管理部门帮助下，电话联系上王玲玲的大姐。大姐衣冠不整，气喘吁吁跑了来，常魁还没说完原委，王玲玲的大姐就瘫软在地，玲玲死了？小林也死了？肯定是雷红林害的！错不了！雷红林这个混蛋王八蛋……
常魁说您先别下结论，还是先帮我们进屋去吧，看看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。
2
天刚放亮，王玲玲家里漆黑，常魁去开灯，灯却不亮。一旁的物业管理人员说，他家没电，停了！常魁问为什么。物业的说，他家没钱交电费，就给断了，好几天了。常魁将信将疑，没钱交电费？现如今吃低保的还有牛奶喝，有猪肉吃呢，他家是怎么回事儿？没电怎么做饭吃饭看电视？没电孩子怎么写作业？物业的摇头说，关上门儿自家过自家的日子，谁能说清谁家的事儿呢！王玲玲的大姐擦着眼泪说，既然如此也别瞒着了，我妹妹家是没钱，上月刚向我借了五千块，这日子过的！别提了！
物业的帮助找来蜡烛点上，常魁借着亮看见厅里和卧室一片狼藉，唯有王玲玲的儿子雷小林的房间里整洁。
这时，王玲玲的二姐也闻讯赶了来。常魁请二位去现场认尸。两位姐姐证实了死的正是王玲玲母子俩，女式羽绒服和手包也是妹妹生前穿的和用的。两位姐姐哭了妹妹哭外甥，然后就是骂妹夫雷红林。大姐泣不成声地说，早知道玲玲婚姻不幸，雷红林对玲玲不好，对外甥雷小林也不好，妹妹事业前程远大，小林从小就特聪明，写的作文总被老师当范文。还不如赞成玲玲离婚，要是早离了婚，也不至于都让雷红林给毁了！
雷红林跑了。跑了好也不好，好在雷红林不打自招，他这一跑案子就明了了，抓住他，案子就破了。不好在还得费事抓他。
没等常魁去抓人，雷红林自己来了，说要见媳妇和儿子的尸首。常魁说，算你识时务，主动来投案自首。说着，让人把雷红林的外衣和鞋子都脱了，十个指甲剪了，给老邱的技术队送了去。雷红林惊慌地说，你们干嘛？你们干嘛？我知道你们怀疑我，可我媳妇真不是我推下楼的，我儿子也不是我掐死的。
常魁冷笑着说，门儿清啊你！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呀？都来投案了，就干脆点儿吧！别遮遮掩掩的了，说吧，为什么呀？嫌一家三口人多，剩下你一个清静是不是？
雷红林哭丧着脸说，真不是我干的，我相好的，叫张娇娜，是大厦的客房领班，是她早晨告诉我的，我赶紧就来了，不信你们去问她！
常魁心想，难怪家里连电都用不起了，敢情在外养着一个小三儿呢！常魁问，你媳妇对你不好？在外面偷人。
雷红林说，不是不好，我媳妇那人不错……我接着刚才的说，昨天晚上我和媳妇吵完架，我赌气就上张娇娜哪儿去了。张娇娜上夜班，我有她的门钥匙，我去的时候给她打电话了，整个后半夜我都在张娇娜哪儿睡觉，跟她合租房的人也能证明。
王玲玲的两个姐姐也证实，王玲玲与丈夫雷红林多年感情不和，雷红林在外有一个姘头。妹妹死前，姘头张娇娜找上门而找妹妹打架争夺雷红林，张娇娜还说她怀上雷红林的孩子了，让妹妹面对现实，该让就让。
常魁搜查了张娇娜的住地，没发现与王玲玲坠楼有关的物证等。
张娇娜25岁，长相一般，显得很配合常魁的工作。常魁问他是怀了雷红林的孩子吗？她点头说是，不过肯定是要打胎的，雷红林不说娶她，生下来自己也养不起。她和雷红林好了四年多了，找王玲玲打过架也是事实，可没有害死王玲玲和她儿子的心。昨天夜里她一直在23层客房忙活，后半夜就睡在宿舍里，同宿舍的服务员都能证明。张娇娜证明雷红林是12日夜晚11点多钟到她的暂住地的，他们通过电话。
常魁找与张娇娜合租一个单元房的人调查，又查了张娇娜和雷红林的通话记录，这个环节上雷红林和张娇娜说的是实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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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岚的法医鉴定是，王玲玲的损伤，除了下唇一排深深的牙印外，其余损伤均符合生前高坠一次性形成，系生前高坠致颅脑破损和胸腹内脏破裂死亡。下唇一排牙印有两处咬破皮肤，疑似王玲玲高坠前坚定自我而致。死亡时间为1月12日5时许。
老邱排除了宾馆进出人员的足迹后，又反复分析坠楼窗口的痕起缘、痕止缘和痕迹面，再结合法医蓝岚的尸检报告，老邱最后认定王玲玲是自行走到窗下，拉开窗户，登上窗台并跳下去的。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。
王玲玲的儿子雷小林系颈部受扼压致机械性窒息死亡，死亡时间为1月12日3点至4：30分之间。
雷小林死于王玲玲坠楼前，王玲玲的指甲根部只检测出她自己的皮屑等物质。而雷红林的指甲缝里却被检测出雷小林的血液和皮肤组织成分。
按理说以此可以断定是雷红林掐死了儿子，常魁也就此认定雷红林杀妻害子，尽管雷红林百般抵赖。雷红林说，我是掐我儿子的脖子了，当时我给气糊涂了，我儿子帮着他妈骂我无耻，还说我不是他爸。我让他住嘴，他还骂，脖子伸老长地骂，捂他的嘴他还骂，我就掐了他的脖子，不过我没往死里掐，用手指掐，没有手掌，要不怎么把儿子掐出血了呢？我就想吓唬吓唬他，我对天发誓，我绝没掐死我儿子，离开家的时候，我儿子还活着，肯定是王玲玲临死前弄死了我儿子。
但是老邱却认为就此认定雷红林是杀死娘俩儿的凶手不确凿。老邱对常魁说，我不管你的逻辑推断怎么样，我信刑事物证，媳妇不是丈夫害的，因为没有物证能证明雷红林到过现场，你不是也没找到雷红林到过现场的目击证人吗？儿子也不是老子掐死的，因为时间对不上，雷小林凌晨3点至4：30分之间死的，而雷红林前半夜就离家了，雷小林死的时候他在张娇娜那儿睡觉。
常魁和老邱各持己见。常魁说，我这不是逻辑推断，我这是侦查逻辑。雷红林夫妇积怨很深，雷红林外面还有一个小三儿，小三儿怀了他的孩子，他有除掉妻子的潜在动机，他的脾气又那么暴烈，能当着媳妇的面掐儿子，杀死媳妇也符合他的心理和性格。
而老邱认为雷红林说的可能是实情，他是掐了儿子的脖子，但是置儿子于死地的可能是王玲玲，然后王玲玲跳楼自杀。王玲玲被咬破的下唇不应该是她跳楼前咬的，而是她对儿子下手时留下的。
常魁说，呵！你不是反对我的逻辑推断吗？你怎么也用上了？老邱说，别贫嘴！刑事技术也是侦查逻辑的一环！常魁说，王玲玲不是短见的家庭妇女，她的社会地位，她的见识，决定了她不会走自杀的路！
常魁这样说是因为他有底气，王玲玲是共青团北京市机关的干部，并且是资深团干部，算小有身份吧。常魁调查中，王玲玲的同事和朋友公认王玲玲是个优秀的团干部，具有乐观向上的人生观，对儿子也特耐心细致，她事业有成，家庭幸福，她要是死了，首先应该考虑他杀，说她自杀，基本上没人相信。
老邱的底气也很足。在查看王玲玲的尸体时，老邱发现她眼角还挂着泪，并且脸上的泪痕一道一道的，是哭了很久，又没擦过的痕迹。老邱在王玲玲的羽绒服上也发现了大量泪痕，有的地方还潮湿着。人要悲伤到什么份儿上才能泪流成河，把冬衣湿成这样啊。
然而，雷小林的脸上却不见泪痕，但是他棉衣的前胸上却留着大面积潮湿的类似眼泪留下的痕迹。
检测人的泪液，老邱还是第一次，很难，却也很有意义。每个人的眼泪看上去都是无色透明的，但所含的化学成分却不同，每人和每人的都不一样，不管是母子还是父女，泪液成分都有差异。泪液总体上弱酸性的，98.2％是水，剩下的那1.8%，数量虽少，成分却相当复杂，比如：酸性碳酸钙、氯化物、钾、钠、锰、白蛋白、球蛋白、尿酸尿素、葡萄糖、枸橼酸、抗坏血酸、溶菌酶、补体系统等，仅是补体系统一项就包括30余种可溶性蛋白和膜结合蛋白。可见眼睛是人体最精密的区域之一，两只小小的眼珠，却足以影响人分辨万物的能力。
泪液经眼睛流淌而出，却与眼珠无关。泪液是泪腺分泌的，控制泪腺分泌的中枢在大脑中的丘脑，并和下丘脑相联系。下丘脑与人的情感调节有着密切的关系，所以研究人员把泪液分为两种，一种是人在悲伤或特别高兴的时候而掉的眼泪，叫情绪眼泪；另一种是泪腺日常分泌的液体，或受物质刺激后流的眼泪，叫常规眼液。王玲玲的泪液属于前者。
老医院。医院是医院，拥有世界上先进的检测和治疗眼疾的医疗设备，医院的泪液成分分析仪是进口的，主要用于干眼症的诊断、准分子术前常规检查等，号称是全世界惟一可以定量测定泪液成分的仪器。医院的技师用专用试剂条分析了王玲玲和雷小林的泪液。发现王玲玲泪液里的葡萄糖明显高于雷小林，也高于常人。
泪液中葡萄糖的正常值是2.5至4.1毫克，一般人凌晨空腹的血糖应该不高于8.6毫克，而王玲玲的是毫克。这个数值如果是人的血糖浓度的话，就属于糖尿病边缘了。医生说，王玲玲的眼泪要比别人的甜，泪液比常人的干的慢。常魁查到一个月前王玲玲的体检报告单，也证实了她的血糖偏高。王玲玲的同事们说，王玲玲工作起来不要命，这个岁数就血糖高，与常年体力透支有关。
王玲玲的羽绒服上的泪液是她自己的，雷小林棉衣上的湿痕也是她带着高糖的眼泪，只有少量干涸的泪痕是雷小林的。老邱费了这么大的劲查验泪痕，是想在王玲玲与雷小林的死因上多一项佐证技术。王玲玲对亲子下手不容易，下手后会忏悔，这需要泪水，需要狠劲儿，王玲玲下唇那排深深的牙印，应该就是彼时留下的。
常魁不以为然，他说要是雷红林掐死了儿子，王玲玲也会咬牙切齿，也会抱着儿子哭。
就在这时，雷小林的一个要好同学在家长陪同下找了来。说雷小林死前曾给他发了一条手机短信，因为家长限制他用手机，所以没及时发现短信。发现短信后同学给雷小林打电话，雷小林的手机关机。去雷小林家找，锁着门，听旁边邻居说，雷小林家出事儿了。
常魁看不太懂雷小林短信的有些内容，需要雷小林的同学帮助。雷小林的短信上写：我要和妈妈走了，妈妈不想带我走，可是我不愿意和爸爸一起，妈妈就同意带我走了。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。我会变成萨菲罗斯，我是不会成为回忆的。
雷小林的同学告诉常魁，萨菲罗斯是游戏《最终幻想》里的人物，雷小林特别崇拜萨菲罗斯，他还以《我会变成萨菲罗斯》为题写过作文，老师表扬他写得好。萨菲罗斯长着银色长发，冷酷、俊俏、霸气。萨菲罗斯憎恨人类，发誓要把星球从人类的手中夺回来。最终他被打败，他的身体化为乌有前，视死如归的他平静地说：“我是不会成为回忆的”。
雷小林的短信没有落款，手机自动生成的短信发送时间是12日凌晨3：10分，应该是他随妈妈离开家之前。
常魁最终在结案报告稿上做了定论：王玲玲系自杀而死。在自杀前，她扼死了儿子雷小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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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案报告一出，王玲玲生前的同事朋友很难接受，大家印象中的王玲玲，工作中热情饱满，就像永动机，身上有永远也使不完的劲儿。生活中的她也让人羡慕，丈夫经营一个公司，虽然没挣什么大钱，雷红林偶尔会开着高档汽车来接王玲玲下班。她的儿子聪慧漂亮，学习也好，还是区里的优秀少先队员。
事实上，王玲玲并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幸福。王玲玲是在东城大方家胡同里长大的北京女孩儿，母亲是传统女性，要求三个女儿严格遵守传统美德，姐妹三个都是邻里眼里的淑女闺秀。王玲玲的人生绝大部分是顺利的，基本上没受过挫折。上学时就是优等生和学生干部，中专毕业后，分配到北京低压电器厂工作，担任团干部。她文静好学，为人真诚，乐观自信，结交慎重。
雷红林与王玲玲相识后，被美丽大方的她所吸引，热情追求她。接触中，王玲玲觉得自己与雷红林的性格和志趣等都不尽和谐一致，熟悉雷红林的人也说雷红林是一个沉默寡言，脾气怪异，反复无常的人，王玲玲没明确同意与雷红林建立恋爱关系。
两年后的年，疼爱王玲玲的父亲突然病逝，母亲长时间陷入悲苦不能自拔，两个姐姐都已出嫁，平时温馨欢乐的家寂静了很多，让年轻的王玲玲有种强烈的情感依靠。她答应做雷红林的恋人。
谈恋爱中，王玲玲进一步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分歧和隔膜，难以忍耐的她曾三次想离雷红林而去。在对姐姐的哀伤哭诉中，姐姐的观念也影响和阻碍着她。两个姐姐都是谈一次恋爱就成就了婚姻，街坊邻居都以姐姐维楷模，而胡同里有的姑娘谈多了就被认为“作风不好”。雷红林也不愿意失去王玲玲，好言挽留。
年，王玲玲嫁给了雷红林。第二年，他们的儿子雷小林降生。因为王玲玲一向积极上进，儿子出生不久，她被市团委看重，调了当了国家干部。随后，雷红林也辞去工作去经商。
雷红林的公司生意红火，夫妻感情却慢慢降到冰点。王玲玲是中规中矩的公务员，雷红林是逢迎、圆滑甚至狡诈的商人，两人走的路似乎截然不同。最让王玲玲不能容忍的是，雷红林竟然用他的生意经教育儿子。雷红林原来的缺点不断膨胀，还添了不少新毛病，动辄打骂儿子。儿子三岁的时候，王玲玲决定离婚，她想趁着儿子不懂事离开雷红林，给儿子一个利于成长的健康环境。由于姐姐劝说，雷红林挽留，王玲玲打消了离婚的念头。
家庭不和谐，并未影响王玲玲的工作热情，她的能力不断被领导和同事认可，职务不断提升，用离婚解决家庭不幸的想法被越压越低，她要在生活上做表率。
王玲玲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，丈夫雷红林的公司却因为一场车祸开始走下坡。雷红林是车祸全责方，陪了对方近百万元。这严重影响了雷红林经营生意，公司从亏损到赔钱，雷红林束手看着公司倒闭，成了无业者。
结束了公司业务，雷红林净身回到家，心安理得地靠王玲玲每月多元薪金生活。没了经济来源，雷红林却放不下曾经的“经理”身段，每日开着本田轿车进出。王玲玲劝雷红林卖掉车，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了。但雷红林坚决不同意，王玲玲曾对姐姐说过，雷红林对他的车比对我和小林不知好多少倍。。
日子过得紧紧巴巴，王玲玲经常开口向姐姐借钱度日，都被要强的王玲玲掩盖得滴水不漏，她在单位分工负责共青团北京市委机关党委的重要会议、重要活动接待联络和共青团北京市委机关行政后勤等工作，工作强度大，她却以一贯的认真和热忱对待，没对人流露一丝一毫生活的窘困。
雷红林的公司倒闭后，他的性格也越来越无常古怪，对妻子和儿子更加的漠不关心，向王玲玲要了钱去外面吃喝玩乐，还经常夜不归宿。王玲玲劝说和批评，雷红林认为伤了自尊，就用难听的话骂王玲玲。虽然雷红林不承认他动手打过妻子，王玲玲生前也没对姐姐说过她和儿子是否受遭受过家庭暴力，但是王玲玲的姐姐却能感到妹妹对雷红林有一种恐惧心理，每次去妹妹家串门，只要雷红林在家，妹妹和外甥就显得紧张恐惧，不敢大声说话，更没有笑声，家庭氛围怪异，很不正常。
王玲玲的二姐说，结婚前，妹妹是多么活波开朗和快乐的女孩儿呀，嫁给雷红林后，要看雷红林的脸色生活，他们早就没有了夫妻生活之实。外甥小林也是，特怕他爸。外甥小林以前学成绩特好，在家是个乖孩子，妹妹和妹夫关系越来越不好，直接影响孩子。小林对两个姨妈都说过，他看不起好逸恶劳的爸爸，爸爸平时不在家，只要回家，准向妈妈要钱，妈妈不给，他就骂妈妈，小林就站在妈妈一边，雷红林连小林一起骂。
生活的窘迫和丈夫的无情无赖，慢慢消磨着王玲玲的坚强毅力，她由乐观开朗变得沉默内向，人也憔悴消瘦了。为了情面，也为了儿子，王玲玲忍气吞声，实在忍不住了，就到姐姐那里哭一鼻子，王玲玲说得最多的话是，“一步错，步步错，我真后悔结婚，我恨死雷红林了，他毁了我，也正在毁我的儿子。”婚姻不幸，是王玲玲走绝路的最重要因素。
雷红林也怨恨王玲玲，他说，王玲玲太强势了，她是干部，她不允许我的公司像别的公司一样利用“潜规则”，水清则无鱼，太规矩太死板了就挣不到钱，所以我的公司才倒闭。公司倒闭了，她明明可以帮助我找份工作，但就是不肯，还说我什么能耐也没有，给我介绍工作怕丢她的面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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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沦落到这般地步，也许不是王玲玲自杀和杀子的唯一原因。是什么让她下了必死的决心，只能根据王玲玲的姐姐、雷红林、张娇娜等知情者和当事者的回忆描述了。
张娇娜说，大概出事儿前两个月，她知道自己怀孕了，让雷红林离婚后和自己结婚，雷红林不同意，她就背着雷红林到他家去找王玲玲“谈谈”。她没想骂王玲玲，但是王玲玲的眼睛好像带刺，扎得她浑身不自在，又看王玲玲那么体面，高高在上的气质，儿子都那么大了，雷红林那肯离婚呀，于是把怨气撒到王玲玲身上。她骂王玲玲死皮赖脸，雷红林早就对你没感觉了，你还赖着他干什么？
王玲玲没和张娇娜吵架，不是不生气，而是太意外了，雷红林游手好闲，他靠自己的工资养尊处优也就罢了，还竟然糜烂到用自己的钱在外面养女人！她气得心哆嗦，手脚哆嗦，浑身哆嗦。张娇娜见她不说话，转身走了，快出门的时候，王玲玲问她是哪儿的。张娇娜实话实说。王玲玲嗫嚅，浙江大厦，我去过，我们以前在那儿办过会议。
这事儿对王玲玲的刺激很大，不敢指责雷红林，她跑去大姐那里痛哭说，“我一个国家公务员，怎么能受这种耻辱啊！”张娇娜出场的情景，是王玲玲自杀的一个重要诱因。
她又一次向雷红林提出离婚，并且气愤地说，你说我看不起你，我还就是看不起你！再不离，你就和别人弄出孩子了！雷红林不承认和张娇娜的事儿，死活不同意离婚。
恰好这时儿子雷小林在考试中考了全班倒数第三，王玲玲被班主任找去谈话。班主任毫不客气地说，就像滑雪一样，雷小林的成绩这么快就山顶掉到了山脚，这难道不是原因吗？听说雷小林的爸爸没工作，整天在外面喝酒闲逛，你们两口子的关系也不好，这事儿能不影响孩子吗？你说该怎么办吧！
王玲玲一路沮丧地回家，婚姻很失败，教育孩子也很失败。到了家门口，她不想进去，转身去了姐姐家。从姐姐家回来后，丈夫还没回家，儿子已经睡下了，她摸黑枯坐儿子床前。
长夜无眠。但是天亮后她必须强打精神去上班。到了单位她就换了一个人似的，开会、讲话、汇报、外出、接待，忙得她想愁苦都没时间。可一旦有了一点儿闲暇，丈夫、儿子、张娇娜就拥堵在心头。唯一的排遣渠道就是姐姐，元旦前，她轮番给两个姐姐打电话，内容都是没有生活的希望了，雷红林太令我恶心，孩子又不争气，让我失望，工作还那么忙。
两个姐姐的劝说也大体一致，怎么说离婚也不是光彩的事儿，说不定离了婚对孩子影响更不好。孩子还小，从小有基础，以后在学习上抓紧点儿，成绩上去也不难。大姐还说，不行的话，把小林接来我家，我帮你带些日子。
王玲玲的话里透着心灰意冷，她说，“最好谁也不连累，我就是放不下儿子，要是我想不开的话，也不会把孩子交给雷红林，那样孩子就给彻底毁了。”事发前几天，王玲玲又在电话里对姐姐说过“活着真没意思”，“我太失败了”，“要是我走了也不能把孩子留给雷红林。”王玲玲的大姐懊悔地说，妹妹在电话里早就透露了她不想活的念头了，我迂，硬没听出来，以为她说的是气话。大姐还说，妹妹好强，内向，单位谁也不知道她婚姻不幸，谁也不知道雷红林靠媳妇挣钱，吃喝玩乐，不求上进，在家耍大男子主义，在外还不正经。
常魁在调查中得知，王玲玲面临的“内忧外患”还有一个，那就是，单位好像有个别人听说了张娇娜找上门和她争夺丈夫的事儿，这对她的打击不亚于张娇娜找上门，她过去在同事们面前一直在编织家庭美满的谎言，丈夫如何正派，儿子如何优秀，原来是驴粪球，内里臭烘烘的一团糟。同事们错愕的眼神就是杀她的刀子！她想躲，她想藏，却没处躲，没处藏。此时正是她将要转岗的阶段。36岁在市团委来说属于偏大的了，她的前任也都是她这个年龄的时候转岗离开的。转到哪个部门去，是平调还是提职，自己能不能适应新环境等，不能不说是事业上的一件大事。而丈夫闹出的丑闻不仅可能影响她转岗，甚至她还要背负着这个丑闻去新的岗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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单一的沉重不是沉重，很多沉重叠加在一起，就积重难返了。工作状态的王玲玲干练爽朗，给人成功女人的殷实丰厚。追求高洁完美，内敛深沉性格的背后，却是她柔弱无依的虚空单薄。沉重的压力下，年轻的她离崩溃越来越近。
王玲玲最初应该是决定一个人死的。她死前的半个多月里，对儿子格外好，手里不多的钱，基本上都给儿子买爱吃的鸡翅、大虾、墨斗鱼，做好了，看着儿子贪婪地吃。还提前给儿子过了生日，又买了一身新衣服叮嘱儿子春节的时候穿。
王玲玲的大姐回忆说，妹妹其实暗中做着把小林托付给我的准备，有两次妹妹让我和她一起到学校接小林，以前从来没有过。第二次接小林的时候，学校马上就放寒假，妹妹说，“姐，你能不能多陪陪我，我最近特别孤独。”还说，以后别让小林孤独。妹妹目光呆滞，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王玲玲和雷小林在世上的最后一夜，是在现实和心理上的双重黑暗中度过的。电被停了，这几天家里靠点蜡烛和打手电照明，春节临近，家家户户的灯火透出节日的喜气，唯有她家漆黑死寂。常魁审问雷红林的时候，雷红林说，黑暗中他被骂急眼了掐儿子脖子的时候，王玲玲简直就像母狼一样扑过去厮打他，从他手里夺过儿子，嘴里骂，你个畜生！你滚！滚到你那个婊子那儿去！我和儿子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！
这也许是王玲玲生平第一次骂人，也是最后一次。雷红林摔门走了，带走了暴风骤雨，留下一股寒风吹灭了屋里的烛光。懂事的小林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妈妈照亮。王玲玲让儿子去睡觉，自己有事儿要出去。小林恳求要和妈妈一起走。王玲玲不应允。他就抱住妈妈的腿说，妈妈，你上哪儿我上哪儿。她甩开儿子说，妈妈去的地方你不能去！小林说，妈妈，只要我能和你在一起，上哪儿都行！她说，不行！就是不行！小林说，妈妈，你要去死，我也和你一起死！王玲玲吓了一跳，儿子，你怎么知道的？小林说，妈妈，我也早就不想活着了，太累，上学累，回家也累，家里还没电，特黑。
王玲玲泪如雨下，是自己对不起孩儿。她摸摸儿子的脖子问疼不疼。儿子摇头说不疼。她想到自己死后，雷红林要和张娇娜结婚，张娇娜生了孩子，哪还有小林的好日过呢？自己活着，日子尚且过得山穷水尽，自己死后，雷红林没工作，张娇娜又是个打工妹，小林不定多惨呢。雷红林当着自己还差点儿掐死儿子，自己要是死了，小林迟早也会死在雷红林手上，与其那样，倒不如娘俩儿同到另一世界还当母子。
小林穿好衣服，给同学发了短信，关上手机，放进抽屉，然后跟着妈妈出了门。王玲玲发动了车。儿子天真地问去哪儿。她无以回答，打开车上的收音机，流淌出凄惨的二胡独奏《二泉映月》，又冲开了她泪水的闸门，一路泪流不止。
车停在浙江大厦楼下。为什么要来这里，她也不知道。儿子要下车，她阻止住。她揽住儿子哭了好一阵儿，紧咬下唇，越咬越深，手移向儿子的脖子。
她弃车走近大厦进了电梯，按了23层数字。电梯却在20层停了，她走出来，把羽绒服和手包扔在服务台的椅子上，走进灯光迷离的楼道，一直走到楼道的尽头，也是生命的终点。
这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的前一天，离大年三十还剩7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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